笑 如 春 风 ----读子恺漫画有感

时间:2020-04-10 14:41作者:邓玉林来源:县文联

大年初四,窗外阳光明媚,蓝天下远山近水暗涌着早春的气息,让人心思萌动,忍不住想要到户外走走。但因冠状病毒肆虐,却又不敢随便造次,只好到阳台上去晒晒太阳看看书。不想读大部头,便随手在书架上取了本《子恺漫画》。这是我十多年前买的,也是书架上唯一的一本漫画书,由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,当时妻子还笑我读少儿读物,但我就是莫由地喜欢。今日重读依然兴致满怀。

这部《子恺漫画》首次出版于1925年,距今已快一个世纪了,是我国第一部漫画集,也是我国漫画的第一次正式命名,丰子凯先生因此被推崇为我国漫画的创始人。

我手里的这本是2004年重新编辑再版的,隔着那么久的光阴,中华大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世相人生已不复当年,但那些漫画依然能够打动我们的心灵,让我们心摇神曳,如享美食,如饮佳酿。

翻开扉页,丰子恺之女丰一吟题名的“子恺漫画”边上配着一副题名‘生机’的画:一段残垣的砖缝里探出一茎嫩芽,一只橙黄色的蜻蜓飞来,像是与它问候。寥寥几笔,却透出不可遏制的生命气息,暗合了我此时的心境,给人以无限的情味。

情味或许是丰子恺漫画最大的特点。我一直觉得子恺漫画与其它漫画有着不同的味道——它没有强烈的讽刺,却在幽默中怀着恬淡的气息,让人对世事人生有着淡淡的怀想,给人以心灵的感动、抚慰和净化。因为子恺先生不仅仅是漫画家,而且还是一位学养深厚的散文家。

这部《子恺漫画》大约可以分为三个类别:一类是以儿童的生活或行为为题材,即他所谓的‘儿童相’。这类画多是描绘儿童的游戏,趣事,乐事甚至傻事。

大清早带着刚刚糊好的风筝,牵着小狗,迫不及待地来到小朋友家拍门约着一起去放风筝(《约伴》)。

恶作剧地用一顶女士帽套住猫的头,然后在一边乐(《杰作》)。

飞机来了赶快到院子里将风筝放得高高的,想和飞机比一下大小(《一样大》)……这些画里充盈着真实而纯洁的童趣,让人心思纯净,同时又让人怀想起那些失去了的无邪的光阴。

另一类是以成人生活为题材的,即其所谓的‘社会相’。那些耕耘,养蚕,拉纤,茶坊,渡口,以及疲惫的旅人,思乡的游子,战乱中的流民……在其笔下展现出一幅幅世相人生的社会风俗画。作者是带着爱、宽容和理解来观照这一切,赋予悲苦的人生以淡淡的忧伤或温暖。不激不厉,温和从容,正如孔子所说的“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。”如菊绽放,淡淡的微苦中释放着淡淡的芳香。

静夜的灯下,一位少妇一边奶着怀里的孩子,一边打开桌上的日记本,无意中发现夹在扉页中已经干枯了的花瓣。(《三年前的旧花瓣》)。这三年前的花瓣应当是少妇还是少女时采摘的吧?跟谁一起采摘的或是谁送的?现在的丈夫?还是昔日的心上人?看着眼前这风华已逝的花瓣,心里是何滋味?

两个粗壮的中年人,在寒夜昏黄的灯下,一起在一个热水盆里洗脚(《冬夜工毕》)。场景虽不雅,却温暖了冬夜的寒冷,也温暖着人心。

一位戴眼镜穿长衫的夫子挑灯全神贯注地观赏一幅画,两个孩子却在桌前饿得哭(《挑灯观画儿啼饥》)。这精神是可敬?可叹?也许都不是,只不过是揭露了当时文化人的生活现状或是文人的自嘲而已。

一所简陋的乡村学校,一位老师拉着二胡教音乐(《村学校的音乐课》),看似滑稽,却又让人感叹其为艺术传播的辛勤努力,也为那些孩子庆幸。

人生本来是有苦也有乐,世事有盛也有衰。子恺先生总是用他特有的幽默,来消解悲苦,释放淡淡的微笑。

农家的生活是艰辛的,但持灯观看蚕宝宝的画面,让人欣喜并心怀希冀(《三眠》)。

乡村的生活是单调的,但一老翁喝醉了被两个孩子扶上船的画面,却温馨并充满了田家独有的乐趣(《田翁烂醉身如舞,两个儿童策上船》)。

慨叹光阴易逝,人生易老是人之常情,但子恺先生笔下的老翁面对一盆怒放的鲜花时,却说“花见白头人莫笑,白头人见好花多”(《 花见白头人莫笑,白头人见好花多》。拄着拐杖艰难行走在路上的老妪,其实也曾有过花季(《百无是处老形骸,也曾头上戴花束》)。道出了人生的真谛,并用豁达和幽默消解了时光的冷酷。

还有一类是抒情性作品,这一类多撷取古人诗词佳句,用来表现作者对现实生活的关照和玩味。

奔波的旅人暂时歇脚在山岩围成的椅子上,却道“安处即为乡”(《安处即为乡》)。

春柳又绿了堤岸,一个人独立桥上,看着桥下滚滚的流水,仿佛有不尽忧伤与追忆(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)。

一女子跪在窗前的小几上,一手扶着窗棂,一手撑着窗台,眺望着窗外江上的帆船。江流无声,夕阳无语,天空彩云飘过(《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》)。这类作品还有很多,如《无言独上西楼月钩》、《近乡情更怯,不敢问来人》、《我醉欲眠君且去》、《绿酒一桅红上面》、《人世几回伤往事,山形依旧枕寒流》、《今夜故人来不来,教人立尽梧桐影》……而这些画又不是为古诗配的,里面的人物都是民国的,反映的是民国当时的社会生活图景,旧瓶新酒,借古诗来抒发现实的感慨,表达现世的人间情味。

子恺漫画的可爱之处还在于它别具一格的画法。用笔简练,类似国画的写意,寥寥几笔,就勾勒出生动的图像。有些人物甚至连五官都没有,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,却意趣横生,让你不由得不心生欢喜,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况味。

俞平伯评价“子恺漫画”时说:“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。”丰子恺自己也曾说:“只要不为无聊的游戏,而含一点‘人生’的意味,都有存在的价值。”但不管是人间的情味也好,还是人生的意味也罢,都不能详尽每个人欣赏子恺漫画时的感受。

我以前只知道子恺先生是弘一法师的学生,却并不知道他曾从弘一皈依佛门,更不知道他笃信佛教是自小受父亲的影响。及至了解了这些后,我好像才嗅到了一点儿子恺漫画中那些不同寻常气息的来源。那些意味隽永的幽默,仿佛是佛陀拈花的微笑,注视着人间的辛酸,稀释着人间的悲苦;以悲悯的情怀和对众生的赞美与关爱,关注人世的不平和不幸。众生相即是菩萨相,所以那些日常的人事,在他笔下都含蓄着浓厚的意味和情趣。

在这被病毒的雾霾笼罩的日子,在这明媚的阳光里,独自坐在阳台上,置一盏茶,嗅着水仙花的香气,怀着一颗童心,随手轻松地翻阅几页子恺漫画,用它来消释我们的内心的愁闷、无聊和恐惧,让会心的微笑,如春风荡过,在几分安闲与惬意中放眼远山,春色虽微,却越来越近了!